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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報導文學到虛構小說——強‧史蒂爾與《天使三部曲》

透過鏡頭傳達真實的記者生涯

強‧史蒂爾(Jon Steele)的經歷非常傳奇,他出生於美國西部,年輕時當過門房、服務生、郵差⋯⋯直到三十歲才落腳倫敦,加入英國獨立電視新聞公司(ITN)擔任攝影記者。此後二十年,他的足跡遍及六大洲七十八個國家,親赴每個充滿危險與苦難的戰場,展露過人的影像敘事功力,捕捉一個個血汗交織的剎那。
然在第二次伊拉克戰爭,史蒂爾也終於看清了電視新聞的限制和現實:到頭來只是淪為政客誘騙舉國,甚至舉世投入戰爭的工具。他寫了回憶錄《戰爭成癮者》(War Junkie),被譽為戰地報導文學經典。然後放下攝影機,頭也不回地離開戰場,隱居在歐洲。
五年後,他重出江湖,花了三個月跟拍一支美軍部隊,捕捉他們的生活、聲音和最真實的面貌,後來剪輯為紀錄片「貝克連男孩」(The Baker Boys: Inside the Surge)。這部紀錄片獲得了新港灘電影節觀眾票選獎、休士頓國際電影節銀獎、美國電視界的奧斯卡泰利獎銅獎、哥譚獨立電影獎觀眾票選獎、文圖拉影展最佳紀錄片等各影展大獎,專家與大眾都給予本作極高評價。
而《守望者》是史蒂爾醞釀多年的首部長篇小說,並與後續的《天使城》和《The Way of Sorrows》構成完整的《天使三部曲》。巧妙地融合了驚悚懸疑、歷史推理,以及奇幻與黑色小說的基調,端出了一部內容紮實、讓各種類型小說讀者都驚艷不已的作品。史蒂爾能夠如此巧妙地處理歷史、描寫人性、取得殘酷與救贖的平衡點,闡述出獨特的世界觀——第一本小說就能如此成熟、引人入勝,與他身為戰地記者的經歷難以切割。

 

所聞與所見的矛盾,創構嶄新神話

如同前文所述,史蒂爾從來不諱言第二次伊拉克戰爭是他決意放下新聞的轉捩點,而在戰爭中透過鏡頭看了許多殘酷事情,卻無真正所為,讓他寫了回憶錄《戰爭成癮者》,這本書讓他記錄了戰場經歷,也讓他踏出有所為的一步。但是史蒂爾也決定,不會再寫回憶錄了。
而在他辭去新聞工作後,因緣際會地再次拜訪洛桑,朋友告訴史蒂爾「守望者」(Le guet)——洛桑大教堂鐘樓上負責報時人員的事。這位守望者負責在晚上鐘響時,提著燈在鐘塔用人聲報時;而洛桑的「守望者」,是世上僅存的守望者。史蒂爾接著與朋友前往拜訪鐘樓上的守望者。這也成了他找到故事的契機。
不過,史蒂爾選擇了這個主題,除了與洛桑鐘塔上那位「守望者」有關,也與他的天主教成長背景有關——他說:「我記得修女與神父告訴過我,古代曾發生一場善良天使對抗邪惡天使的大戰,好天使贏了。但我在鏡頭後方的生活告訴我不同的故事⋯⋯我曾在這顆星球的各處見過『野獸』。我想像邪惡仍然存在,而且藉著生靈魂魄茁壯。」藉著自己成長時接觸的宗教與神話,史蒂爾用他那注視戰場的眼睛與靈魂,為《聖經》故事帶來了截然不同的觀點與生命。
而很多讀者會好奇詢問史蒂爾,戰場經歷對他的作品的影響,他提到:「因為我在擔任攝影師所見的(戰場)是個充滿難測暴力的地方,因此暴力在《守望者》中也是個強烈要素。」同時,這也是讓他筆下的故事和市面上的浪漫天使故事如此不同的原因。「因為《天使三部曲》誕生於戰壕——那些我活過去,而其他人沒能活過去的戰事——之中。或許那些在我的書裡提到暴力與絕望場景,即來自於我親眼目睹的屠殺⋯⋯」

 

難以分類的迷人天使傳說

因此,《天使三部曲》有著更深沉冷冽的敘事基調、紮實細膩的情節布局、嶄新的神學詮釋,以及真摯悲憫的人性關懷。帶著讀者們進入這部既懸疑又魔幻、兼具童話瑰麗顏色和動作電影寫實風格的黑色驚悚故事。難以放入入單一類型框架中,充滿混搭魅力。

 

電話鈴響了。
置身小房間,傑‧哈波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記得,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這裡、之前做過什麼。而電話來自「守護者有限公司」,幫他介紹了一份在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的工作。於是,他來到了瑞士洛桑,過起了白天擔任奧委會保全顧問,晚上看著歷史頻道打發漫漫長夜的生活。
但是,自從收到一份前奧運選手寄來的神秘文件開始,怪事開始造訪他平靜的洛桑生活,不明的藥物、離奇凶殺案,以及住在鐘樓上的「守望者」男孩、來自美國的高級應召女郎、在大教堂裡的奇妙修女與參觀者⋯⋯這一切看似不相關的人事物,都在這座城市交會。而隨著調查,傑‧哈波發現自己來到這裡,或許並非偶然⋯⋯

 

就像《達文西密碼》,一場凶殺案引領著主角蘭登教授找到達文西畫作中的祕密,《天使三部曲》的主角哈波也因為被意外捲入俄國前奧運選手身亡意外,以及緊接著的選手投宿飯店夜班員工的獵奇凶殺案,展開了調查與冒險。
除了擔任故事中的「偵探」,哈波還是個離奇失憶的人,這又為《守望者》的故事添加了第二重懸疑;而鐘樓上會與大鐘對話、有隻跛腳的少年馬克‧侯夏與他在鐘樓上意外看到的「天使」——高級應召女郎凱瑟琳後發生的事件,則幫故事加上了第三重懸疑。侯夏見到的異象、凱瑟琳的監禁強暴事件,以及哈波正在調查的案子,這麼多匪夷所思的事情同時在洛桑發生,究竟是必然,還是偶然?史蒂爾巧妙地藉由三個角色的視點,帶領讀者們在洛桑這座城市奔走,同時將一道又一道的線索藏入字裡行間,無疑是一部優秀的當代冷硬派驚悚懸疑小說。
而侯夏遵守的規矩與禮儀,以及哈波對生命的愛惜,還有凱瑟琳面對生命劇變後的心路歷程,甚至角色們對邪惡、對天使所作所為的辯證,都體現出史蒂爾對人性的關懷。而在那些暴力場景中,也隱藏著某種讓人難以直視的真實——或許這些殺戮與征戰就在世界某處不斷發生。

 

充滿未知驚喜的閱讀之旅

有人形容《天使三部曲》是「雷蒙‧錢德勒來寫《鐘樓怪人》」,也有人形容這是「約翰‧康納利版的《失樂園》」,或者「如果讓尼爾‧蓋曼重寫《神鬼認證》,結果可能就會是《守望者》」。
《天使三部曲》精彩地引用充滿謎團的《死海古卷》與《以諾書》,詮釋出獨樹一格的天使故事;行文流暢,讀起來毫無滯礙,讓讀者隨著一道道謎題,以及精彩到難以停下來的懸疑驚悚劇情前進,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頁會如何發展,永遠充滿驚喜。而史蒂爾筆下的洛桑與洛桑大教堂充滿神祕的美麗風采,讓人不禁想隨著角色們的腳步一起探訪這座瑞士城市。就像史蒂爾自己形容的,這個故事就像「沒有地圖的旅行」,讀者不用設限自己是「奇幻讀者」或「推理讀者」,他也沒有將故事定義在僵硬的框架中。
無論是喜歡奇幻、懸疑、驚悚或黑色小說的讀者,都能在《天使三部曲》中獲得無比享受的閱讀體驗!

侯夏向後仰,看著從高處偷看的石像怪獸,看到牠們口中滴出的雨水落在兩扇門間的空門框裡。
他想起在學校裡聽過的故事。
以前這條門框上立著一尊黃金聖母雕像,許多人跪著爬上「階道」來向她祈禱,有許多奇蹟發生,盲人可以視物,瘸子可以行走。直到一群伯恩來的壞脾氣傢伙把門框上的聖母拔下來,鎔了之後鑄成錢幣,老師說那群人是「宗教改革人士」。侯夏敲敲摩西先生的石頭腳趾。
「我敢說你和他們是好朋友。」
他看著雨水蓄積在門框邊緣,小小的水滴不停墜落地面。
「但是也許侯夏身上還會出現最後一個奇蹟。」
他鑽到門框底下,張口接了幾滴雨水。他看看自己的腳:仍然連著歪扭的腿,拐向一邊。
「好吧,侯夏身上也沒有奇蹟了。」
帕魯廣場傳來錫鐘的鐘聲:叮叮、叮叮、叮叮。那些鐘住在山坡下古特里餐館附近的市政廳內,每天晚上都喜歡提醒侯夏該加快腳步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還剩十五分鐘,別擔心,侯夏不會遲到的,侯夏從來不遲到。」
他拉了兩下大門的鐵門把,這門一如往常鎖著,但他的職責就是隨時檢查。他慢慢走到以前的主教公館和教堂博物館門前,這兩扇門也都鎖得好好的。
「錫鐘還有臭臉雕像,還有檢查這麼多扇門,侯夏啊,你的工作好多啊,沒時間等奇蹟發生囉,侯夏沒有奇蹟。」
他沿著教堂正面走,繞過鐘樓來到一扇紅門前,這門幾乎被圍著教堂的長條木頭高籬笆隱藏了起來。他從大衣裡掏出一串鑰匙,將最大的鑰匙插入鎖孔,轉動鑰匙後用肩膀使勁頂門。老木門擦過積滿灰塵的石地,發出刺耳聲響。他跨入門內,關上門時發出砰然巨響。侯夏聽著這聲音傳入上百條陰暗的走廊,在其中迴盪。
「晚安,是我啦。」
……是我啦、我啦、我啦……
他根本無須點燈,在黑暗裡都熟門熟路。這個小空間有三扇門:窄窄的紅門通往外面、大的門通往中殿、更大的木門通往鐘樓。他一把把摸著鑰匙,找到有鋸齒邊緣的小鑰匙,打開往鐘樓的門,進門後再把門鎖上。他慢悠悠地沿著走廊來到一座石頭拱門前,拱門內有道螺旋梯。爬上繞來繞去的石階後,有一道橫越在女子唱詩班樓廂上方的窄木橋。他踮著腳尖走,但即便他腳步再輕,還是在黑暗中發出吱嘎聲。他通過另一座石頭拱門,爬上另一道螺旋梯,穿越另一道橫在女子唱詩班樓廂上方的窄木橋,只不過這次更高,且方向相反。
「來來回回、回回來來,這樣爬上一座塔,你說奇怪不奇怪,但只有用這種方法才能爬上這座塔,所以也沒辦法囉。」
……也沒辦法囉、也沒辦法囉、也沒辦法囉……
他停下來,等著自己的聲音消散。
「我真的不該再自言自語了。」
……自言自語了、自言自語了、自言自語了……
廣場上的泛光燈透過一扇花玻璃照進來,光線散化成淘氣的影子投在石牆上。
「晚安,女士們,我想妳們還是盡責地不讓壞影子靠近,對吧?」
他聽到走廊盡頭那扇薄木門在擺盪,侯夏確信這扇門永遠都在擺盪的離奇現象,與那些淘氣的影子脫不了關係。他拖著腳步穿過走廊,走進那扇門內,再用力推門直到它啪地關緊。
「女士們,請妳們通過之後要記得關門!我的工作忙得很,沒時間陪妳們玩遊戲。」
侯夏耳朵貼著門偷聽,聽到淘氣的影子們咯咯笑。他心想:淘氣的影子有時候真是傻氣。
他現在置身黑漆漆的房間裡,有一道石梯像拔塞鑽一樣彎彎曲曲地往上蜿蜒。房間牆上切出一扇窄窗,大小足供弓箭手搭弓。侯夏向外眺望,看到雨還在下,看到洛桑市的萬家燈火,在利曼湖上浮出的霧氣裡散發著柔和光芒。
「不管你是雨還是霧,都逃不過馬克‧侯夏的眼睛,我看到你囉!」
他匆匆爬上塔樓,在靠得很近的兩壁間繞著圈登階。他邊爬邊摸矗立在塔樓中央的欄杆支柱,指尖撫過光滑的指印,那是所有曾爬過這些階梯的人留下的痕跡,過去八百年來,每天晚上都有人觸摸石壁上同樣的位置。繞呀繞,越來越高。他感覺塔樓上頭有冷空氣吹下來,聽到開闊的天空中有風聲,聞到遠方湖和松樹和冰和雪的氣味。
他再繞了一圈,然後躍過最後一級階梯,落在鐘樓南側的陽台上,就像跳進天空裡。他敞開的雙臂彷彿一對完美的翅膀,在那瞬間帶他飛翔。高高地飛在洛桑上方,高高地飛在利曼湖和遙遠對岸的阿爾卑斯山上方,比全世界都高。他重新站穩腳跟,張開眼睛。
「晚安,洛桑,侯夏在這裡守護你。」
他沿著狹窄的陽台曳步而行,前往西北方的角塔。角塔一側是朝向夜空的石柱和拱門,粗壯的支柱和拱門則朝向鐘樓中心。角塔內部是巨大的十字形木格,共有六層樓高,像是巨人的拼圖般拼接而成。侯夏朝木材伸出手,觸摸將這些木條固定在一起的大鐵釘和木栓。
「注意囉,我的朋友。我知道你們已經很老了,可是今天晚上我們必須抬頭挺胸,這是我們的職責。」
他沿著北側陽台,巡查這座古老的城市是否一切安好。他彎腰鑽過東北邊的角塔來到東側陽台,教堂遠端的穹塔在寒風中屹立不搖,塔頂的風標讓侯夏知道他是對的:風從白朗峰吹來,冬天果真來勢洶洶。
感覺背後有莊重的目光,於是他慢慢轉身面向木格,看著獨自懸在木籠裡那口七噸重的大鐘。侯夏摘掉帽子,優雅地鞠躬行禮。
「晚安,瑪德蓮女士,妳好嗎?」
大鐘沒有任何回應。
「噢,看來女士今天晚上心情不太好。」
侯夏跳進木格區,檢視銅鐘下緣外側沉重的鐵鎚,拉一拉連接到絞盤電動機的鋼纜,確認一切都準備就緒。
「還是女士睡著了呢?」
他用指節叩擊大鐘,並湊上去聽,聽到冷冷的青銅間迴盪著低沉的音調。
「妳說什麼?女士從來不睡覺,女士只是在休息?當然是囉,我怎麼能如此失禮地胡亂猜想呢?」
他戴回帽子,緩緩走回南側陽台,停在一扇位於兩根石柱間的窄門前。他拉扯門邊一條鐵鍊,一盞小燈立即點亮。大批鴿子從上層木格一哄而散,撲喇喇的振翅聲聽來像逃跑的腳步聲。
「抱歉,吵到你們這些愛拉屎的搗蛋鬼了,不過這是我的工作。」
他打開門,跨進守望者室──在交錯的木條間用木板牆圍出來的小房間,寬一公尺半、長六公尺。以他的身高來說,他要踩在兩個自己的肩膀上,才能碰到傾斜的木頭天花板最低處。西側牆邊凸出一張小桌,北端的兩級台階則通往一張架高的窄床。侯夏點亮七支蠟燭,放在房間四周。他打開櫥櫃,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盞舊黃銅提燈,燈裡安著融到剩下半支的短蠟燭。他估算著它還能用多長時間。
「我想還可以撐一下吧。」他從抽屜裡拿出一支新蠟燭,放在外套口袋裡。「畢竟還是要『警戒』嘛。」
他打開西側牆上一方小窗,它就在桌子上方。他探出頭去,看著木條間懸著的另一口鐘。
「晚安,克莉蒙絲女士!今天有沒有異教徒接受火刑呀?沒有?太可惜了。是啊、是啊,我知道今非昔比,委屈妳了。」
他啪地關上窗戶,利用僅有的空間勉強轉了個身,又打開東側牆上的小窗子。瑪莉─瑪德蓮就在窗外。侯夏考慮拿掃帚敲她一下,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醒著;但就在此刻,整個木格都呻吟起來,像是一位很老很老的女士在一張很老很老的床上打呵欠、伸懶腰。
「是的,女士醒著。」
他聽到絞盤拉扯著鋼纜,鋼鎚往後翹起,然後……
噹!噹!噹!
一波波震動傳遍木條,小房間也隨之搖晃。他擦亮火柴,點起提燈。
噹!噹!噹!
他拖著腳步走出房門,匆匆穿過角塔來到東側陽台。他站在瑪莉─瑪德蓮前面的鐵欄杆內。
噹!噹!噹!
他動也不動地站著,等待瑪莉─瑪德蓮的聲音幾乎消退,然後在黑暗中舉起提燈。
「吾乃守望者!整點鐘聲響!整點鐘聲響!」

 

哈波在菸灰缸裡捺熄菸頭,再度掃視一張張桌子。還是沒看到照片裡的那個人。約在這種地方碰面還真奇怪,但對方主動提出要約在這裡。這是安全的地方,沒人偷聽他們談話的地方。太危險了,時間快沒了,一定要給你一樣東西。聽起來很絕望,甚至瘋狂。
他啜著酒。
這次的伏特加又更濃了。
看來今晚將很漫長。
來到洛桑以後,就依循標準作業程序過活。在這座城市和在倫敦時一樣夜不成眠,只能一直坐在小沙發上,喝酒、抽菸,看著歷史頻道度過漫漫長夜——每個漫漫長夜。與其說他想灌醉自己,不如說他想用記憶的知覺換取人類存在兩百五十萬年以來所有的知識。起始點為猿人中的「匠人」開始直立行走,學習用火和將石塊鑿成斧頭的那一刻。他在假寐前,會玩一會兒熟悉的喝酒遊戲:倒好一輪酒,每次聽到電視裡有人講到「戰爭」或「人類」這兩個關鍵字時,就一口把酒灌下肚。他甩甩頭不去想這些,又點起一根菸,環視酒店內部。這地方擁進了更多想找個裸女聊天的顧客,但不包括他在等待的男人。他拿著空酒杯轉回身面向吧檯,穿紅絲布的酒保已經備好酒等他續杯了。
「小姐,妳好像會讀心術呢!」
他又看看錶。
十一點十一分。
思緒又往回拉。
拉到七週之前。
那是他上一回看到時針和分針指著與現在相同位置的時候。
在公寓小套房裡玩著喝酒遊戲,電視將陰暗的房間填滿閃爍藍光。螢幕裡的十字軍以耶穌的名義一路殺進耶路撒冷,街道上血流成河。電話響了,他盯著它瞧,記不得上回電話響是什麼時候,甚至記不得自己待的是什麼地方。他從沙發床爬起身,拉開百葉窗。馬路對面是一棟龐大的黃磚建築,建築頂端的鐘塔顯示十一點十一分。
「我他媽的這是在哪啊?」
他拉上百葉窗,坐回沙發床上。讓電話響去吧,這該死的東西遲早會放棄的。它鍥而不捨。他抓起遙控器關掉電視,房間整個暗了下來,只能隱約看到街燈映在百葉窗上的亮光。他拿起聽筒,沒出聲,只是等待。沉默。最後有個男人的聲音傳出來:「晚安,哈波先生。」
「誰?」
「請問是住在王十字車站旁尤斯頓路的傑‧哈波嗎?」
「王十字?」
「是的,就是你窗外那棟黃磚建築,上頭有座大鐘的那棟。」
他掃視床鋪和地板。一瓶瓶剩餘量各不相同的伏特加、皮夾、英國護照、塞滿菸屁股的菸灰缸、兩包菸。他伸手去拿護照,裡頭照片上有個名字:傑‧麥可‧哈波。出生於倫敦,一九七一年。
「見鬼了,你到底是誰啊?」
電話那頭的人以為這問題在問他,答道:「哈波先生,我這裡是『守護者有限公司』,替你這種自由接案的專業保全人員接洽業務。我們過去與你有過多次合作經驗。」
哈波完全不懂這人在說什麼。
「這時間打推銷電話,不嫌他媽的太晚了嗎?」
「哈波先生,我不是打來推銷的,我們已經找你找了三天了。」
他摩挲頸後,同時環顧室內。書、報紙、垃圾四處散放。他甩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是喔。」
「你在洛桑有個案子可接。」
「哪裡?」
「洛桑,在瑞士。」
「洛桑。」
他忽然一陣反胃,頭部陣陣作痛。看來要清醒可沒那麼容易。
「聽我說,現在時間不對。」
「很抱歉這麼晚打擾你。」
「不是這意思……是這樣的,我現在不適合進行任何工作,暫時不行。」
「哈波先生,冒昧問一句: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餘地?」
「我們的紀錄顯示你已經有好一陣子沒接案子了,我們以為你會需要這份工作。」
對方讓他再考慮一下。他抓起皮夾打開來,裡頭有十三英鎊,沒有硬幣,沒有其他身分證明文件,沒有信用卡,沒有提款卡。就像電話裡那人說的:沒有選擇的餘地。
「好吧,你說的是哪種案子?」
「噢,還是老樣子。」
哈波根本不知道老樣子是他媽的什麼樣子,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沒有選擇餘地,問多也沒意義。
「那接下來要幹嘛?」
明天早晨六點鐘走到馬路對面,到王十字後側找到聖潘克拉斯車站;「歐洲之星」櫃台寄放了有你名字的二等車廂高鐵票,目的地是巴黎;有個男的會舉著「守護者有限公司」的牌子,在月台上等你,他不會自我介紹,也不會半句英語,只會用法語咕噥。哈波還滿快就進入狀況的。巴黎地鐵罷工,得改搭計程車趕到里昂車站,時間已經有些延誤了;拿出往洛桑的法瑞高速列車車票,對方指引哈波搭上在敦克爾克街等候的計程車。司機一路狂飆,嘴巴還嘮叨個沒完。哈波聽著這傢伙嘰哩呱啦地評論全球局勢。這該死的世界天翻地覆啦──可不是好事啊。盯著司機的後腦勺,哈波心裡想著:我他媽的什麼時候學會法語了?千鈞一髮趕上往洛桑的列車,歷經四小時匡噹匡噹的車程後,哈波置身一間有深色玻璃窗的小辦公室裡,窗外景觀是立體停車場。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瑞士居留證和工作許可證、一支手機和桌上型電腦,還有一封給他的信。信裡歡迎他前來,並列出一間位於普瑞維路上的公寓地址,這是為他準備的房子。他可以到會計室領取公寓鑰匙,以及五千瑞士法郎零用金。他還領到一本手冊和一盒名片。

  傑‧麥可‧哈波
保全顧問
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

就好像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過別人的人生。
最初幾週沒什麼重要工作可做,只是確保每個人都把車停在正確的位置,以及叮囑值夜班的小夥子們晚上記得拉下百葉窗,還有套上防止刮傷大理石地板的藍布鞋套。
他心想:這樣也好,要是他得負責更複雜的事情,也許就會讓下屬們察覺他根本不清楚自己他媽的在這裡幹嘛。後來,他的辦公桌上出現一只蓋了「機密」戳印的牛皮紙信封,裡頭有十張手寫文件,寫滿數字、算式和圖表。除此之外還有一張紙條,建議他仔細查明這些文件有什麼意義。這一查,就讓他來到GG,等著和名叫亞歷山德‧尤里耶夫的男人會面。
他再看了一次錶。
十一點四十分。
那個姓尤里耶夫的人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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