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光者1 黑稜鏡》試閱

加文.蓋爾睡眼惺忪地看著房門下塞進來的信,不知道這回卡莉絲又是為了什麼事情懲罰自己。他的房間占了克朗梅利亞最頂層的一半空間,不過全景窗都調暗了,方便他白天賴床──如果有睡的話。信封上的封印緩緩鼓動,加文看不出裡面是什麼顏色的魔法。他在床上坐起身,仔細打量這封信,然後放大瞳孔,盡量聚集光線。
超紫色。喔,狗娘──
這間房的所有牆面上,都有從地板一路延伸到天花板的暗窗,在爬上雙島地平線的晨光灑落時,讓房內沐浴在全色譜光線中。瞳孔放大到這個程度導致魔法襲捲加文全身。他有點承受不住。
他的體內朝四面八方釋放強光,連續不斷的光波穿透他的身軀,從超紫光開始不斷變換色彩。最後一種顏色是次紅光,如同火焰波浪般竄出他的皮膚。他跳下床,渾身冒汗。不過在打開所有窗戶、夏日晨風吹入房內之後,稍微紓緩了高溫。他叫了一聲,然後又跳回床上。
卡莉絲肯定聽見了他的叫聲,知道這種叫他起床的粗暴手法已經奏效,因為他聽見她在哈哈大笑。她不是超紫法師,所以一定是找朋友幫忙惡作劇。房間控制台上的超紫盧克辛瞬間閃爍,所有窗戶統統關閉,遮光濾鏡也調到一半強度。加文伸手打算炸開房門,接著停下來。他不想讓卡莉絲稱心如意。白法王指派她為侍從,顯然是要讓她學習謙遜與莊重。而這個目的到目前為止,都是徹頭徹尾的失敗,不過白法王總是高深莫測。儘管如此,加文還是忍不住笑著起身,把卡莉絲塞到他門下的信紙拿在手裡。
他走到門口。在門外小服務桌上的盤子裡找到早餐。每天早上都吃一樣的:兩塊麵包,一杯透明玻璃杯裝的白酒。麵包是用小麥、大麥、圓豆、扁豆、黍榖,以及斯佩爾特小麥製成,未發酵。是可以吃這種東西過日子的。事實上,確實有人光吃這個度日。只是加文沒辦法。沒錯,光看到這塊麵包就令他作嘔。他當然可以點其他早餐,但是從未這麼做。
他把早餐拿入房內,將信紙放在麵包旁的桌面上。其中一封信很奇怪,看起來不像是白法王的私人用紙,也不像是克朗梅利亞宮的官方用紙。他把信翻面。克朗梅利亞的信息室標示這封信來自「ST,瑞克頓」:提利亞轄地,瑞克頓鎮。聽起來很耳熟,大概是裂石山附近的小鎮?不過話說回來,那附近曾有很多小鎮。或許是某人試圖求見,不過那種信件應該會被過濾,然後分開處理。
不管怎樣,事情只能一件一件處理。他撥開兩塊麵包,確定裡面沒有藏東西。滿意後,從抽屜裡拿出一罐藍色染料,倒了一點到酒裡。他搖晃酒杯,混合染料,然後將酒杯舉在牆上一幅當作色彩參照的藍天畫作前方。
他做得非常完美,當然。他已經這麼做了將近六千個早晨。將近十六年。對於才三十三歲的男人而言,這算是很長一段時間。他將酒倒在撕開的麵包上,將它染成藍色──沒有弄壞麵包。加文每個禮拜都會做一次藍起司或藍水果,不過做那些要花更多時間。
他拿起提利亞寄來的信:
我快死了,加文。該是讓你見見你兒子基普的時候了。
──琳娜
兒子?我又沒兒──
他突然喉嚨一緊,心臟彷彿被人掐住,不管外科醫生如何保證沒人掐住他的心臟。放輕鬆就好了,他們說。你就像戰馬一樣年輕力壯,他們說。而他們沒有說:像個男人。你有很多朋友,你的敵人懼怕你,你也沒有勢均力敵的宿敵。你是稜鏡法王。你有什麼好怕的?已經很多年沒人用這種口氣和他說話了。有時候他希望他們有膽量這樣說。
歐霍蘭呀,這封信甚至沒有彌封。
加文走出他的玻璃陽台,下意識地如過去每天早上般檢查魔法。他凝視自己的手掌,以只有他能辦到的方法將陽光分解為各種組成色彩,輪流讓每根手指變化為不同顏色,從肉眼不可見的色譜換到可見色譜:次紅、紅、橘、黃、綠、藍、超紫。轉到藍色時,他有感到些微不順嗎?他再度確認一遍,看了一眼太陽。
不,分解陽光依然輕而易舉,依然順暢無礙。他釋放盧克辛,所有色彩如同煙霧般脫離他的指甲,然後消失,散發出熟悉的樹脂香氣。
他轉頭面對太陽,如同母親的撫摸般溫暖。加文睜開雙眼,吸收溫暖適意的紅光。吸入,呼出,調節不順暢的氣息,以意志力放慢呼吸節奏。接著他釋放紅光,吸入較深的冰藍光。這道魔光幾乎凍結了他的雙眼。一如往常,藍光帶來清晰、平靜、秩序。不過不會帶來計畫,在如此缺乏資訊的情況下不能。他釋放魔法光彩。他仍不必擔心。他的七年中至少還剩下五年。時間很足夠。五年,五個遠大目標。
好吧,或許不是五個遠大目標。
儘管如此,過去四百年來的歷任稜鏡法王裡,除了死於暗殺或其他原因,其餘的稜鏡法王都服務了整整七年、十四年,或二十一年。加文已經擔任稜鏡法王超過十四年了。所以,時間充足。沒有理由認為自己是例外。至少沒有太多理由。
他拿起第二封信。打開白法王的封印──那個老太婆什麼都要彌封,雖然兩人住在同一層樓,而且所有信件都是由卡莉絲親手傳遞。但是所有事情都該以恰當的方式出現在該在的地方。她毫無疑問是出生於藍色魔力的環境。
白法王在信裡說道:「親愛的稜鏡法王閣下,除非你打算去招呼今天早上遲到的學生,不然請到屋頂來找我。」
加文望向克朗梅利亞及外面的城市,眺望位於大傑斯伯島背風處海灣裡的商船。一艘阿塔西單桅帆船正在靠岸。
招呼新學生。難以想像。並不是說他地位崇高到不屑招呼新學生──好吧,事實上,他就是不屑。他、白法王,以及法色法王,理應相互制衡。但儘管法色法王十分懼怕他,實際上那個老太婆的影響力比他和其他七個法色法王加在一起還要大。今天早上她必定又想拿他來做實驗,如果他想避開更麻煩的事,像是講課之類的,最好趕快前往塔頂。

這件事不會有好結果的。那封信──「你有個兒子」的信──沒有彌封。加文肯定白法王的手下會閱讀他所有的信件。但是卡莉絲在把信交給他之後還笑得出來,這表示她沒看過。所以她不知情,暫時。但她已經要去向白法王報告了。而白法王也在等加文。
他轉動肩膀,左右伸展頸部,發出兩下令人滿意的喀啦聲,然後開始前進。他的黑衛士跟在身後,所有人都攜帶輪發式火槍,還有阿塔干劍或其他武器。他爬上樓梯,前往克朗梅利亞宮頂樓的室外陽台。一如往常,他第一個注意到的就是卡莉絲。她身材嬌小、曲線玲瓏,不過多年的嚴厲訓練讓肌肉過於結實。她留了一頭長長直髮,今天是白金色的,昨天是粉紅色的。加文喜歡她染金髮。金髮通常表示她心情好。她的髮色改變並非魔法效果,只是喜歡經常染髮。或許她認為自己出類拔萃到根本不必費心融入人群。
就和其他保護白法王的黑衛士一樣,卡莉絲身穿上好的黑色衣褲,非常適合打鬥,除了肩膀和頸部以金線繡上的官階之外,沒有任何花紋。和其他人一樣,她攜帶著一支細長的黑色阿塔干劍──微微彎曲的長劍,只有一面開鋒;沒有佩戴盾牌,而是使用一支格擋用的鋼棍,中間鑲有一把拳刃。就和其他人一樣,她接受過以上兩樣武器的嚴格訓練,還有其他武器。不過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的皮膚不像帕里亞人或伊利塔人般黝黑。
她顯然心情不錯,嘴角帶有一絲戲謔的笑意。加文朝她揚眉,假裝對之前叫他起床的惡作劇不太高興,然後來到白法王面前站定。
奧莉雅.普拉爾是個越來越常依賴此刻所坐輪椅的乾癟老太婆。她的黑衛士排班時,會確保每一班都至少有一名壯漢,以免需要抬她上樓下樓。但儘管身體虛弱,奧莉雅.普拉爾已超過十年都沒有必要擊敗任何覬覦白袍的挑戰者。大多數人甚至不記得她的本名;她就是白法王。
「準備好了嗎?」她問。即使已經這麼多年,她還是難以接受這對他而言一點也不困難的事實。
「我撐得過去。」
「你總是撐得過。」她說。她的雙眼澄淨,呈現灰色,只有虹膜外圍有兩圈弧形色彩,上方是藍色,下方是綠色。白法王是藍綠雙色譜法師,但是那些顏色都已經淡出她的雙眼,因為她已經很久沒有施法。那兩道圓弧都很寬,從瞳孔一直延伸到虹膜邊緣。如果她再度施法,就會粉碎斑暈:顏色將會突破圓弧,擴散到眼白裡,然後就會死去。這就是她不戴有色眼鏡的原因。和其他退休的馭光法師不同,她不須繼續隨身攜帶用不到的眼鏡來提醒他人自己從前的身分。奧莉雅.普拉爾就是白法王,這樣就足夠了。
加文走向高台。高台上,一塊巨大的光滑水晶懸掛在弧形軌道上,可以每年、每個月或每一天進行調整。他不需要水晶幫助。從不需要,但是讓人以為他需要協助才能應付這麼強的光芒,似乎能讓大家感覺舒服一點。他從來沒有出現過暈光的症狀,人生就是這麼不公平。「有什麼特殊要求嗎?」他問。
稜鏡法王究竟如何感應全世界魔法不均衡的狀態,至今依然是團謎。從前由於人們篤信宗教,相信稜鏡法王能夠直接接觸歐霍蘭,導致所有總督轄地在加文成為稜鏡法王之前,都沒有人研究過這個課題。就連白法王在提出這個問題時,也都心存恐懼,而她還是加文這輩子見過最大膽無恥的女人。
倒不是說他們有取得任何進展,只是很久以前他曾經和白法王達成協議:她可以隨心所欲地研究他,而他會完全配合,條件就是她允許他在沒有黑衛士監視的情況下自由活動。基本上雙方都很滿意這種安排。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揶揄她,因為在他擔任稜鏡法王至今十六年來,他們似乎沒有取得任何研究成果。當然,每當他做得太過分時,她就會把他叫上天台,宣稱要觀察光線穿透他皮膚的現象。於是他均衡魔法。在開放空間。在冬天。赤身裸體。
那種感覺不好。以加文的本事,他很快就學會底線在哪裡。他畢竟是七總督轄地的皇帝。
「我希望你能允許黑衛士做好他們份內的工作,稜鏡法王閣下。」
「我是說關於均衡魔法有什麼特殊要求。」
「他們鍛鍊一輩子,都是為了服侍我們。他們用生命守護我們。而你卻每週都要鬧失蹤。我們說好你可以不帶衛士出門,但僅限緊急狀況。」
服侍我們?事情才沒那麼簡單。
「我的生活充滿危機。」加文說。他們經常爭論這個。毫無疑問,白法王認為如果不當眾爭論這件事,他就會要求更多自由。毫無疑問,她想得沒錯。加文冷冷地看著白法王,白法王也冷冷地看著他。黑衛士全都非常、非常安靜。
你會這樣應付他們嗎,兄弟?還是說你會用法術迫使他們順從?我生命中的一切統統關乎權力。
「今天沒有特殊要求。」白法王說。加文開始。
基本上,稜鏡法王能夠做到兩件沒有其他人能做到的事。首先,加文能在沒有外物協助下,將光分割成各種組成色彩。正常紅法師只能取用一定範圍的紅色階,有些色階較廣,有些較窄。想要施展紅魔法,他們得看見紅色──紅岩石、血、日落、沙漠,隨便什麼紅的東西都行。許久以前,馭光法師就已經學會佩戴有色眼鏡,能夠過濾太陽白光,直接呈現紅光。這樣做力量較弱,但總比完全依賴周遭環境要強。
所有馭光法師都面臨同樣的限制:單色譜法師只能編織一種顏色;雙色譜法師能夠利用兩種顏色。一般而言,雙色譜法師能動用的都是相鄰的兩種色彩,像是紅色和橘色,或黃色與綠色。多色譜法師──能夠控制三種或更多顏色的人──極度稀有,但就連他們也必須利用看得見的顏色來編織魔法。唯一不用眼鏡的,只有稜鏡法王。只有加文有辦法在體內分光。
這對加文而言非常方便,但卻幫不上其他人。這種能力只讓他陷入目前的局面:站在克朗梅利亞的天台,任由光線湧入眼中,化作色譜中的所有色彩透過全身毛孔滲出,填滿他的皮膚。他能夠感應到全世界魔法失衡的狀態。
「和之前一樣,在東南方。」加文說。「深入提利亞境內,可能是凱爾芬,有人在運用次紅魔光,大量使用。」高溫與火焰通常代表戰爭魔法。大部分無法施法的軍閥或總督想要殺人的時候,都會先追求這種魔法。沒有模糊地帶。提利亞境內施展了這麼多次紅魔法,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有人在進行不為人知的戰爭,二是拉斯克.加拉杜總督成立了自己的魔法學校,專門訓練戰鬥馭光法師。這絕不是會讓他的鄰居高興的消息。占據提利亞前首都加里斯頓的魯斯加總督,肯定不會高興。
除了過量次紅魔法,自從加文上次均衡魔法以來,世界上施展的紅魔法多於藍魔法,綠魔法多於橘魔法。最初,魔法系統會自我調節。如果世界上的紅法師使用太多紅魔法,他們就會開始施法困難,同時導致藍魔法容易施展。彌封過的紅盧克辛會更容易分解,而彌封的藍盧克辛會封存得更好。這種情況會造成許多不便,非常煩人。
傳說在盧西唐尼爾斯帶來真正的歐霍蘭信仰之前,魔法中心分散在世界各地:綠魔法位於如今的魯斯加、紅魔法在阿塔西,以此類推,他們全都崇拜異教神祇,受困於迷信與無知。某個軍閥幾乎將藍法師屠殺殆盡。根據傳說,短短幾個月的時間,瑟魯利恩海全被染紅,萬物不生。靠這片海域過活的漁夫無法維生。少數存活下來的藍法師,憑藉自己的力量為世界找回平衡──施展過量的藍魔法,直到身亡為止。於是,海水清澈了,紅法師也回到正常。但是由於世界上的藍法師已全部死光,導致所有運用紅盧克辛的嘗試統統失敗,海水再度染紅,饑荒和疾病降臨。
這種情況就一直循環下去。幾乎每個世代都會有猛烈的自然災害,剷除數千個深信自己觸怒了善變神祇的人們。
稜鏡法王阻止了這種情況。加文能在產生任何實質徵兆前感應到魔法失衡,然後透過施展相對顏色的魔法加以均衡。當稜鏡法王失敗時──所有稜鏡法王都會在上任七年、十四年,或二十一年後失敗,克朗梅利亞就得用麻煩的方法預防災害──除了四下奔走滅火(有時候是真的滅火),他們還會發布公文到世界各地,或許是要求藍法師除非遇上緊急狀況,不然不要施法,然後請紅法師多施一點法術。由於所有人一輩子能夠施展的魔法有限,這表示會加速紅法師的死亡,並讓七總督轄地的藍法師無法進行有用的工作。所以在這種情況下,克朗梅利亞就會全力找尋新任稜鏡法王。而每個世代,歐霍蘭都會賜給人間一名新的稜鏡法王,至少教義裡是如此闡述的。
只不過在加文這個世代裡,高深莫測的歐霍蘭賜下了兩個稜鏡法王──導致世界分裂。
加文緩緩轉圈,攤開雙手釋放出一團團的超紫光,藉以均衡次紅光,接著用紅光去均衡藍光,橘光均衡綠光。感覺到世界再度恢復平衡後,他停手。
他轉身向白法王微笑。她的表情一如往常,難以解讀。她的黑衛士──所有人都是馭光法師,所以也都很清楚加文剛剛處理了多少魔力──看起來也和她一樣無動於衷。或許他們只是習以為常。畢竟,他是稜鏡法王。做到不可能的事是他的工作。如果有什麼值得一提的,大概就是他們看起來似乎鬆了口氣。他們的工作是要保護白法王。必要時不惜和他作對。
加文是稜鏡法王,也就是七總督轄地名義上的皇帝。事實上,他的職責比較屬於宗教層面。試圖取得實權的稜鏡法王往往會被迫提早退休──通常是永久退休。黑衛士願意犧牲性命保護他,但白法王才是克朗梅利亞的首腦。如果情況演變到那個地步,他們會為她作戰,而不是他。他們很清楚如果真的與他對立,自己可能會死,不過話說回來,他們所受的訓練都是為了這個。就連卡莉絲也不例外。
有時候,加文不禁要想,如果真的走到那種局面,卡莉絲會是最後一個試圖殺他的人,還是第一個?
「卡莉絲?」白法王說。「有艘前往提利亞的船在等妳。帶著這個。開船之後再看。情況允許時就用槳加速。時間緊迫。」她交給卡莉絲一張摺好的字條。字條沒有彌封。若不是白法王相信卡莉絲一定會等到開船時才看,就是很清楚不管有沒有彌封,她都會立刻打開來看。加文自認和卡莉絲很熟,但他不知道她會怎麼做。
卡莉絲接下字條,深深鞠躬,看都不看加文一眼,接著轉身離開。加文忍不住看著她離開,她體態玲瓏、優雅、挺拔,不過他沒有多看。白法王肯定會注意到他的視線,若是看太久,她可能會說些什麼。
她在卡莉絲消失於樓梯下時揮了揮手,其餘衛士立刻退到聽不見他們交談的距離外。
「好了,加文,」她說著,雙手抱胸。「一個兒子。解釋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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