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慢王爺》試閱

59 裝藏了什麼？
祥瑞佛堂位在大井鄉瀾仔路的巷子裡，前面是間兩層樓的房子，後面是一座茶紅色鐵皮搭的大倉庫。
矮矮壯壯、紅光滿面、肥肥的下巴留著黑白山羊短鬚，身穿褐色對襟台灣衫的明洋師，出來迎接花麒麟。他們沒有從正門走入事務所，而是從旁邊的倉庫進去。
一進門就聞到很濃的樟木和檜木的味道，倉庫裡擺了好多粗大的樹木，大的看起來直徑有三、四公尺，長十幾公尺。還有很多直徑五、六公尺大的樹根，從那些樹根看起來，原來的樹是長得非常高大的。
一隻黑黃相間的大型杜賓狗忽然出現，匆匆跑了過來，嘴裡發出咿咿嗚嗚的興奮聲，先是仰頭看了看花麒麟，然後低頭嗅了嗅他的腳。
「吉米、吉米，伊是郎客，不能咬，不能咬歐。」明洋師對著牠說。
「不怕、不怕，我不怕狗。」花麒麟嘴巴這麼說，心裡還是有點緊張，因為這隻實在很大隻，白森森的牙齒長得尖銳又密密麻麻的。
杜賓狗皺起眉頭，好像覺得不舒服。牠伸出粉色舌頭，喘出的氣噴在花麒麟的褲管上。
「吉米、吉米，去、去。」明洋師揮揮手。
「吉米、吉米，我是好郎不是歹郎。」花麒麟說。
聽到花麒麟叫牠的名字，杜賓狗咧了咧嘴，露了露門牙。
「嘿——嘿，要幹什麼，去、去。」明洋師再次揮揮手。
花麒麟真希望這時候土狼狗在身邊，兩隻身材差不多的狗，打起來應該勢均力敵。
杜賓狗抬眼看看花麒麟，轉過身，不太情願地走開了。
「這狗訓練得好，一般杜賓很會亂叫、亂咬。」
「聽話啦，上過很多課的，幫我顧工廠，晚上有人來，叫很凶。」
「需要、需要，工廠這麼大。」
明洋師很高興地指著那些樹頭和樹根說：
「我的命很好，這些都是在政府禁止砍伐之前收到的。這些樹現在不能砍了，山上也剩沒多少了。」
「哇！真的很厲害，收這麼多。」
「有些是同行讓給我的。他們不要做了，店收起來，做這頭路也不簡單。」
「好多根真的是神木，神木級的，這麼粗，明洋師本錢要很夠。」
「有人說是福報啦，做得清有福報。原來買一根樹頭，像這根大約三萬塊，現在五十萬我也不賣。」明洋師用腳踢踢旁邊一根圓圓的木頭說。
「聽說明洋師祖傳是看地理的，幫人找好的陰宅，子孫發財的很多。」
「我阿公啦，我大哥傳承，我只有學一點，有時候幫人指點指點而已，我以前是做風水土木的。」
「歐，這樣啊。」
「真材實料，幾十年不會裂，地基穩，不會崩，現在沒有做了。」
「確實，風聲很好，常常聽到說明洋師有信用，是實在人。」
「做風水的要有道德啦，有的會害人，有的偷工減料，最壞的會跟盜墓的勾結。」明洋師的語氣十分感慨。
「盜墓的？好久沒聽到這個名詞。」
「陪葬多的有錢人，埋下去沒多久他們就來了，做風水的會留一塊地方比較鬆，好下手。」
「真的夠黑。」
「很多下場不好，我看過很多，起痟的，破產的，女兒淪落風塵的，家破人亡的，很多。」明洋師說。
「報應齁。」
「不能鐵齒。」明洋師說。
「這些收藏真的不得了。」花麒麟很是讚嘆。
「你看看，台灣現在收比我多的沒超過五個，而且他們很多是從東南亞進口的，不像我這個，完全是台灣的，而且很多還是去日本買回來的。」
「日本買回來？」
「以前日本時代在台灣深山砍掉了一大堆，載回去蓋神社、蓋辦公室、蓋房子，有的還有剩，我打聽到，就去買回來。」
「哇，有心人，真的有心。」
他們走到一位正在工作的師傅身旁。
「這位是阿泉師，全台灣修理佛像有名的師傅。」
長得很像達摩祖師的阿泉師停了一下手，抬起頭，點了一下。
阿泉師手裡抓著一尊王爺神像，正在挖出背後的東西；他的手邊有一把正在燃燒的香，氣味很濃重。
「王爺的背是有問題嗎？」花麒麟問。
明洋師說：
「家裡不安寧，當初就是裝錯了東西，屋主得癌症，一直治不好，要改。」
「裝了什麼？」
明洋師摸摸山羊鬍鬚說：
「有些王爺是毒蛇、蜘蛛、蟾蜍、壁虎、蜈蚣，還有裝鳥、虎頭蜂那些的。」
阿泉師用鑿子挖開木頭，掏出一些黑黑的東西，然後拿起那束香，用紅色火熱的香頭去燒燙那些黑黑的東西。
「現在要給它換佛經、五寶。」
「五寶？」
「本來是金、銀、寶石那些，這家主人經濟沒有很好，用一張符紙代替就好。」
阿泉師放下香枝，拿起一把毛刷，一個銅缽，把那些掏出來的東西掃進銅缽裡。
花麒麟想到憨慢王爺，祂的背後裝藏了什麼？有沒有裝藏？
「請教，神像為什麼要裝東西？」
「裝東西才有神，又不是工藝品，大部分的神像都有裝。」阿泉師抬起頭說。
阿泉師的頭平滑光亮、寸草不生，落腮鬍卻又濃又密，毛髮生長好像整個倒過來。明洋師長得卻像日本掌管商業繁榮的福神之一——惠比壽，笑起來更像。
「王爺的東西好像很可怕。」
「這樣才有力量，裝的東西有的你想都想不到。」阿泉師說。
「真的喔？」
「動物身上的器官，眼珠、心臟、生殖器。」阿泉師說。
「真恐怖，了解。可以改嗎？改了不會有影響嗎？」花麒麟覺得不太舒服。
「可以改啊。這一家人希望這樣。講起來也很有道裡，裝了五毒還是抵擋不了癌症，那就改用佛經吧。」明洋師說。
「沒有裝藏就不是神，這句話很深。」花麒麟點點頭說。
「人也一樣，只要像人的人都有裝藏，出生時神就在你的身體裡裝了東西。」明洋師的表情很神祕，像個智慧老人。
「什麼？」
「才有辦法應付啊。要活在這個世間沒那麼容易，劫數那麼多，有的逃得過，有的逃不掉。」阿泉師皺著眉頭說。
「沒有裝東西的都是假人、空的人，你沒發現很多人生下來沒多久就死掉，很多人就算活下來也像個空空的人，那些人只有人皮、人骨，裡面沒有東西。」阿泉師繼續說。
「哇！這樣講太厲害了。」
「確實，假的人太多了，空空的人太多了。」明洋師說。
「那人可以改嗎？沒有的可以裝進去嗎？」花麒麟急著問。
「人可以改，要讀書，要拜師學習，才會有一點改變，但是生下來沒有的就沒有。」阿泉師說。
「真的啊？」花麒麟剛剛才在想憨慢王爺的身體藏了什麼，而現在則是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有沒有兩位師傅講的裝藏。
「好啦、好啦，別想太多了，有興趣知道更深一些的，跟我聯絡就好，我會帶你去找名師，讓你跟他談一談。」明洋師說。
「是、是。」花麒麟點點頭說。
「看你根基不錯，我一講你就懂，也是有緣人啦。」阿泉師說。
忽然，那隻杜賓狗跑了過來，嘴裡好像咬著什麼。
難怪剛才有好幾聲狗叫，還有跳動、追逐的騷動聲。
「夭壽！吉米你又幹什麼。」明洋師大聲斥責。
杜賓狗嘴裡銜的是一隻黃白花貓，這貓身體彎曲，四肢下垂，看來已經不行了。
花麒麟張大嘴，驚嚇極了。
杜賓狗的嘴巴流淌著白色口沫。
「夭壽！去去去！」明洋師跺跺腳，更大聲地說。
杜賓狗銜著貓轉身，跑走了。
「貓太多，實在是。附近有人餵貓，野貓太多，吉米應該是在外面抓的。」明洋師攤攤手。
「吉米這隻狗會抓貓，也會抓老鼠。」
「這麼厲害。」花麒麟吞了吞口水，感覺有點不舒服。
「有的貓會假死，被咬到了，就裝死，一鬆口就逃走，貓就是鬼怪。」明洋師說。
「這樣啊。」花麒麟再吞了吞口水，鎮定一下狂跳的心臟。
果然在那些樹頭、樹根後面傳來一陣騷動聲，貓的尖叫，杜賓狗的咆哮，追逐聲不斷。
阿泉師好像完全不受影響，仍繼續手邊的工作。
「那個是……」花麒麟忽然看到一尊被燒得焦黑的佛像，就放在不遠處的矮桌上。
「那是將軍宮的輔順將軍馬仁，著火有沒有，燒得很大。」明洋師說。
「著火歐，這尊燒成這樣，為什麼著火？」花麒麟說。
將軍的臉表面已經炭化，頭冠、袍子燒得又黑又破爛，看起來很狼狽，形體像被燒壞的小孩，甚至有點可怕。
「電線走火的樣子，其他神尊、神桌、匾額、法器都燒光光，馬將軍自己彈出來，只燒一些。」明洋師說。
「彈出來！這麼厲害，還有救嗎？」花麒麟接著說：「將軍宮的人有嚇到齁。」
「這尊馬將軍不普通，神還在，可以救。」明洋師說。
「阿泉師可以嗎？」
阿泉師點點頭說：
「表面焦一點，可以修回去，臉型、五官形狀還在，刮掉，補土，重新上漆。其他的王公帽、袍子換一件就好，簡單啦。」
「修完跟新的一樣。逃過一劫，神力更強，像人生病過一場一樣，有時會變得更好。」明洋師說。
「真的！真的！真的！」花麒麟連聲讚嘆。

花麒麟離開祥瑞佛堂時，感覺自己是和兩尊神佛相處了幾個小時。至於杜賓狗和貓的事，他決定不多想，要刪掉這部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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