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怪怪怪物》試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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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十個紙團，砲彈一樣不停空襲在林書偉的臉上。
好像他的鼻子被畫了紅色靶心，當然沒有聽見爆裂聲。
滿教室同學的喧譁嬉鬧漲滿了林書偉的耳道，將他的臉一層一層往上逼紅。
「小偷！太沒品了吧連班費都偷！」
「浪費整堂課在翻你的書包！你真的很誇張耶，一開始承認不就好了！」
「還錢啦！還十倍！懂！」
「我看我上個月弄丟的ＰＳＰ也是你偷的！還來啦！」
「真的很不要臉耶，剛剛倒書包的時候還一臉臭屁，原來只是死撐！」
「假資優生！我看你的分數也是偷來的！」
「一定是啦！老師！妳要好好調查鐵櫃裡的期中考卷有沒有被幹走啦！」
紙團持續轟炸林書偉的紅臉。
令人費解的是，講台底下排山倒海的叫囂聲，完全不帶著一丁點真實的怒意，所有的爭相指責都充滿了笑聲，笑聲又引起了更多笑聲，好像這是一場辱罵林書偉的搞笑比賽，而獎品就是林書偉那張連喘息都做不到的醬紅窘臉。
被嘲笑壓低了頭，林書偉呆呆看著講台地板上的書包。
課本、參考書與一大堆螢光筆全給亂七八糟倒了一地……這一定是搞笑吧？班導師怎麼可以順應大家的懷疑，就把他的書包倒在地上給所有人檢查？這真的是台灣現在的教育嗎？難道大家不怕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投書給媒體嗎？不怕他在網路上靠北告狀嗎？
地上的爛紙團越來越多，一時之間四十幾個同學竟沒有要罷手的意思。
「不要丟到老師……不要丟到老師！」班導師的忍耐也到了極限，那些紙團可不是每一坨都精準地轟在林書偉的臉上，生怕弄花了她的妝：「不！要！丟！到！老！師！」
林書偉勉強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向老是愛說教的班導師。
「你看我幹嘛？裡面的錢呢？錢呢？」班導師手中揮舞著上頭大剌剌寫著「班費」的牛皮信封袋，那是一分鐘前在眾目睽睽下，從他書包裡的雜物中搜出來的「證據」。
「我……我沒有偷班費！」林書偉說話的時候幾乎忘了換氣：「我真的沒有偷錢！」
「你沒有偷班費？那班費的袋子會自己長腳跑進你的書包嗎？」
班導師才一說完這個萬年老梗，全班就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後仰，班導師忍不住也摀著嘴偷笑了起來，顯然很滿意自己很受到學生歡迎，不愧是家長口中的美女老師。
「我不知道，有人……有人把班費……」林書偉看著班導師，鼻腔裡蓄滿了酸水。
難道她看不出來嗎？
教書教了十幾年的班導師，什麼樣奇奇怪怪的學生沒看過，竟然會看不出來他是被誣陷的嗎？這個牛皮信封袋，很明顯就是真正的小偷將證據塞進他的書包的啊！
「好，那你告訴老師，剛剛體育課你在做什麼？」班導師一副和平理性。
林書偉精神一振，太好了，老師終於要開始調查事情的真相了。
「我一個人……在操場旁邊的樹下……背單字。」
「體育課就體育課，你去背什麼單字？」班導師瞪大眼睛。
為什麼？
打籃球，沒有人要跟我同一隊。
打羽毛球，也沒有人要跟我打。
最好不要肖想跟大家一起打排球，不然場上的排球一定不只一顆。
「在問你為什麼體育課不好好上，要一個人去背單字啊！」
「我想……我就想多背一些單字啊。」林書偉咬著牙。
全班哄堂大笑。
「不要笑！先不要笑！你們有誰看到林書偉體育課的時候在背單字！」班導師沒好氣地揮舞手中的牛皮信封袋。
「沒有！」全班異口同聲地喊著。
一個女生舉手：「報告老師！我們一堆女生在操場邊聊天，根本沒看到林書偉！」
說謊。
林書偉瞪著那女生，那女生竟然硬生生瞪了回去。
又一個女生舉手：「報告老師！我們在司令台跳舞，也沒看到林書偉！」
放屁。
林書偉改瞪這個女生，只換來一條舌頭跟兩隻白眼。
班導師看向林書偉，滿臉無奈：「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說，你在背單字。」
「操場旁邊的大樹下也沒有！」有人大叫。
「從司令台看下去也沒有！」馬上有人接力大叫。
林書偉的眼睛狠狠咬住快要炸裂的淚水，拳頭捏得全身發抖。
全班譁然。
「現在是在演什麼！要爆氣變超四喔你！」
「林書偉你不要死撐啦！懂！」
「這麼硬喔？叫警察啦！」
「太狂啦林書偉！這麼厲害不會改名叫林書豪喔！」
班導師嘆了一口氣：「錢呢？」
「我、沒、有、偷、錢。」
林書偉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怕說了太快，眼淚就會掙脫他的自尊。
「喔喔喔喔喔喔喔報告老師！」
舉手哇哇大叫的是班上的最風雲人物，總是在運動會跑大隊接力最後一棒的段人豪。
林書偉兩眼發直看著段人豪。
段人豪，段人豪……完全想不起來是怎麼惹上段人豪的。
這個跟自己毫無交集的王八蛋，自從高一下學期開始就一直搞他。下課時自己在洗手臺洗個臉，會被段人豪沒來由的一個飛踢，給水龍頭撞到流鼻血。倒垃圾的時候，段人豪會從後面衝出來踢倒他手中一大包的鐵鋁罐回收。段人豪當值日生分配營養午餐甜湯的時候，他的碗盤裡絕對被倒滿沒有仙草的仙草湯、沒有綠豆的綠豆湯、沒有粉圓的粉圓湯。交換考卷改的時候，段人豪甚至把他考卷上的答案用立可白塗掉亂寫──這點完全不可原諒！
低智商！沒水準！人格低劣！前途無亮！
畢業後絕對只能考上亂七八糟的野雞大學的世界無敵大爛人！
「段人豪，你又有什麼高見？」班導師皺眉。
「報告老師！林書偉一定是把錢藏在鞋子裡啦！」段人豪笑咪咪地說。
林書偉的視線變得極度扭曲。
「對對對！一定藏在鞋子裡！」段人豪的頭號跟班，廖國鋒立馬跟上。
「把鞋子脫掉啦！」第二號跟班，葉偉竹笑得很滑稽。
林書偉正要吼回去時，他的怒氣頓時被淹沒。
被什麼淹沒？
「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脫鞋！」
全班同學都樂壞了，一邊拍桌一邊大吼大叫。
這些人都瘋了嗎？要我脫鞋？
林書偉將頭撇向班導師。
「看我做什麼？」
「我……」
「林書偉，你可以不脫鞋，但這個信封袋的的確確是從你書包搜出來的。」班導師的眼神充滿了懇切：「如果你真沒有偷錢，現在這正是證明你清白最好的機會。」
是這樣的嗎？
只須要這麼做，就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嗎？
林書偉依舊感到迷惘，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跟著那些歡鬧的聲音，依隨老師的期待，慢慢地蹲下，脫掉了右鞋，脫掉了左鞋。等他回過神來，林書偉已經雙手拿著左右兩隻鞋，只著襪子站在講台上。
他將鞋子倒了過來，連一枚銅板都沒有掉出來。
全班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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