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克伍德靈異偵探社1 尖叫的階梯》試閱
獵捕邪靈時,簡單的小事最重要。在黑暗中發亮的鑲銀劍尖;撒在地上的鐵粉;準備好幾罐優質的燃燒彈,當作最後的手段……不過呢,足量的新鮮紅茶茶包——(最好是)龐德街的皮克金兄弟出品的貨色——或許是最簡單、最重要的裝備。
好吧,或許茶包不像劍尖或是鐵粉圍成的圈圈一樣能保住各位的小命,也不具備火牆的防護力,但它們確實能帶來同樣關鍵的力量——幫助你維持理智。
待在鬼屋裡等待天黑絕對不是好玩的事。夜色從四面八方圍上來,沉默在耳邊鼓動,再過不久,如果不夠謹慎,就會看見或是聽見從內心生出來的事物。簡單來說,要找事情來分散注意。洛克伍德偵探社內的每一個人各有偏好。我會畫點圖,喬治有漫畫,洛克伍德則是看一些八卦雜誌。不過我們都熱愛紅茶和餅乾,在霍普家的這一夜也不例外。
我們在狹長的前廳末端找到廚房,就在樓梯後方。這個地方挺不錯,擺設整潔,潔白的裝潢充滿現代感,比走道溫暖許多。此處沒有任何超自然痕跡。平靜無聲。聽不到方才的敲打聲,也沒有反覆撞擊階梯的噁心聲響。
我拿茶壺燒水,洛克伍德點起油燈,放在桌上。就著燈光,我們取下細刃長劍和工作腰帶,擱在面前。腰帶上有七個獨立的釦環和小袋子,伴隨茶壺咻咻噴氣的輕響,我們安靜地一一檢查內容物。先前在辦公室已經檢查過所有裝備,不過我們很樂意多來幾回。上禮拜羅特威偵探社那邊有個女孩就因為忘記填充鎂光彈而丟了小命。
窗外的日光已經一絲都不剩。薄薄的雲層蓋住藍黑色天幕,霧氣湧起,吞噬整座庭院。在黑漆漆的樹籬外,其他屋舍的窗戶透出燈火。那些人家又近又遠,與我們相互隔絕,宛如汪洋中錯身而過的船隻。
我們重新扣好腰帶,檢查固定長劍的魔鬼氈貼片。我泡好茶,端到桌上,洛克伍德翻出餅乾。我們坐了下來,油燈燄舌翻飛,陰影在廚房角落舞動。
洛克伍德總算拉高大衣的領子。「來看看霍普太太怎麼說。」他朝擱在桌上的牛皮紙袋伸出修長的手。燈光打上他微鬈的短髮,光影搖曳。
趁他讀文件的空檔,我看了看扣在腰間的溫度計。十五度。不算暖,不過這個時節,在沒有暖氣的屋子裡,這是可預期的狀況。我從另一個小袋子裡抽出筆記本,記下位置和數值,連在前廳聽見的異常聲響也一併寫上。
洛克伍德丟開資料夾。「還真有用。」
「真的?」
「才怪。這是反諷。還是挖苦?我每次都分不清楚。」
「反諷比較聰明,所以你只是在挖苦。她寫了什麼?」
「完全派不上用場。她就算用拉丁文寫也沒差。簡單來說是這樣:霍普夫婦在這裡住了兩年。先前是住在肯特郡的某處。她給了一堆毫無關係的細節,說他們在那裡多快樂。幾乎沒有宵禁,幾乎沒有點過驅鬼燈,晚間出門散步只會遇到活著的鄰居。之類之類的。我半個字都不信;就喬治的說法,在倫敦之外,肯特郡爆發過最嚴重的鬧鬼事件。」
我小口小口喝茶。「印象中靈擾爆發的起源地就是那裡。」
「大家都這樣說。隨便啦。他們搬到這裡。屋裡一切風平浪靜,沒有起過任何騷動。丈夫轉行,開始在家工作。那是六個月前的事情。還是沒有任何異狀。然後他就摔下樓梯死掉了。」
「等等。」我說。「他是怎麼摔的?」
「顯然是絆了一跤。」
「我是說當時他獨自一人嗎?」
「就霍普太太的說法,是這樣沒錯。她人在床上。事情發生在半夜。她說她丈夫在過世前幾個禮拜有些心不在焉。睡得不太好。她想他是起床要喝水。」
我不置可否地咕噥一聲。「這樣啊……」
洛克伍德瞥了我一眼。「妳認為是她推了他一把?」
「沒有必要。但這能成為鬧鬼的動機,對吧?除非有什麼原因,丈夫通常不會糾纏妻子。可惜她不願與我們面談,我倒是很想查查她的底細。」
「妳不能老是看外表就下定論。」洛克伍德回應,聳了聳他說不上寬闊的肩頭。「我有沒有提過惡名昭彰的哈利.克里斯普?那傢伙看起來很討喜,嗓音柔和、眼睛閃閃發亮。和他相處起來可說是如沐春風,還說動我借他十鎊。沒想到他竟然是最駭人聽聞的殺人凶手,最愛的就是——」
我揚手制止他。「你說過了。大概說過一百萬次。」
「喔,好吧,重點是霍普先生回來找宿主或許不是為了復仇。說不定他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沒向妻子提過的遺囑,或是藏在床底下的大把鈔票……」
「也是啦。所以說那些擾動是在他死後不久便開始?」
「隔了一、兩個禮拜。在那之前她幾乎沒待在家裡。她一搬回來,就感受到不速之客的氣息。」洛克伍德用指尖敲敲資料夾。「不管怎樣,她都沒寫在這裡。她說她已經對我們的『總機』說明清楚了。」
我勾起嘴角。「總機?喬治肯定不會太開心。嗯,我帶了他的筆記,你想聽嗎?」
「說吧。」洛克伍德一臉期待地靠上椅背。「她看見了什麼?」
我把喬治的筆記從外套內袋抽出來,在大腿上攤平,迅速掃了一眼,清清喉嚨。「準備好了?」
「嗯。」
「『一道移動的形體』。」我鄭重地重新摺好紙張,放到一旁。
洛克伍德氣得愣了一下。「『一道移動的形體』?就這樣?沒有其他細節?怎麼可能——那個東西是大是小、是亮是暗,還是有什麼特徵?」
「就這樣。我可以一個字一個字照唸給你聽:『一道移動的形體,出現在屋子後側的臥室,跟著我來到樓梯口。』她就是這樣對喬治說的。」
洛克伍德捏著一片餅乾,沾了點茶水。「說不上是最詳盡的描述。我們可沒辦法單靠這句話畫出鬼魂的畫像吧?」
「沒錯,不過她已經成年了,你還能期待什麼?怎麼問都不會有好結果的。她的感受告訴我們更多資訊。她說她感覺到好像有東西在找她,那個東西知道她的位置,可是找不到她。想到它在找她,她實在是忍不下去了。」
「好吧,這樣稍微好一點。她感受到對方的目的。因此有可能是第二型。可是無論過世的霍普先生有什麼打算,今晚這棟屋子裡不是只有他一個。我們也在。所以……妳怎麼想?該四處看看了嗎?」
我喝完茶,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放回桌上。「這個提議很好。」
□
我們在接近漆黑的一樓巡了將近一小時,拿手電筒迅速掃過每間房的各個角落。油燈,還有蠟燭、火柴、一把備用手電筒,留在廚房桌上。留下一個明亮空間是良好的安全守則,讓人在必要時找得到地方撤退,而且就怕訪客有能力干擾火光或電力,永遠都該準備不同形式的光源。
屋子後方的餐具間和用餐室都沒有異狀。裡頭瀰漫著悲傷、陳腐、陰鬱的氣息,殘留了一絲屋主存在的跡象。報紙在餐桌上堆得整整齊齊,邊緣開始捲曲;餐具間裡,擺在托盤上的枯乾洋蔥在黑暗中默默發芽。但洛克伍德沒有找到半點視覺痕跡,我沒聽到任何雜音。剛進屋時感應到的敲打聲似乎沉寂了。
回到前廳,洛克伍德打了個哆嗦,我手臂上的汗毛紛紛豎起。氣溫明顯下降許多。我查看溫度計,現在是九度。
屋子前側的左右兩邊各有一間方正的房間。一間放了電視、沙發、兩張舒服的扶手椅;這裡溫暖了些,和廚房差不多。我們還是用眼睛和耳朵巡視,什麼都沒找到。另一間房是正式的客廳,擺上幾張椅子和酒櫃,面對裝著紗網的大窗戶,以及三株養在紅色陶土花盆的高大羊齒草。
這裡似乎有點冷。夜光面板顯示十二度。比廚房冷。可能毫無意義;也可能意義重大。我閉上眼睛,穩定情緒,準備細聽。
「露西,妳看!」洛克伍德以氣音說:「是霍普先生!」
我的心臟一震,猛然轉身,抽出半截劍身……沒想到洛克伍德從容俯身,盯著邊桌上的照片。他的手電筒讓照片中的人影鑲在金色光圈中。「霍普太太也在。」他補上一句。
「你白痴啊!」我嘶聲咒罵。「我差點一劍刺穿你。」
他輕笑一聲。「別這麼愛生氣嘛。妳看。有什麼想法?」
一對灰髮夫妻站在庭院裡。和方才我們遇到的女兒相比,霍普太太年紀大了些、神情愉快了些,她的圓臉笑得燦爛,衣著整齊,頭頂只到她身旁的男士胸口。他身材高大,頂著光頭,雙肩放鬆垂落,露出粗壯的前臂。他也是眉開眼笑。兩人手牽著手。
「看起來挺美滿的,不是嗎?」洛克伍德說。
我狐疑地點頭。「不過第二型鬼魂一定有存在的理由。喬治說第二型代表某人對某人做了某種事。」
「對,不過喬治心胸狹窄、尖酸刻薄。對了,我們找一下電話,和他聯絡。我在桌上留了訊息,但他還是會擔心。先解決這趟調查吧。」
他沒在小客廳裡找到死亡光輝,我也聽不見什麼怪聲,一樓的調查結束,證實了我們已經猜到的結果——要找的東西在二樓。
□
才踏上第一級台階,我就再次聽見那陣敲打聲。音量起先和剛才差不多,空洞的輕敲,像是指甲敲上石膏,或是被鎚進木板的釘子。然而我每往上走一步,回音就增強幾分,執拗地糾纏我的內耳。我向洛克伍德提起這點。
「也更冷了。」像是影子般跟在我背後的洛克伍德說。
沒錯。越往上走,氣溫就越低,九度、七度,到了樓梯中央,只剩下六度。我停下腳步,抖著手指拉高大衣拉鍊,視線沒有離開過黑暗的二樓。這道樓梯很窄,上方沒有半點光芒。整棟屋子的上半截是一團陰影。我努力壓抑打開手電筒的強烈衝動,光線只會讓我更加盲目。我一手按住劍柄,繼續緩緩往上邁步,敲打聲越來越響亮,寒意啃噬我的皮膚。
越往上走,敲打聲就越大,成為瘋狂的刨抓撞擊聲。溫度計的數值不斷下降,從六度降到五度,最後來到四度。
漆黑的樓梯口彷彿失去形體。我的左手邊是幾乎和我一樣高的白色扶手,宛如整排森森利齒。
我踏上最後一階,踏上二樓地板——
敲打聲戛然而止。
我再次確認夜光面板:四度。比廚房低十一度。我感覺到自己呼出片片白煙。
很近了。
洛克伍德擠過我身旁,打開手電筒,迅速查看周遭環境。滿牆壁紙,一扇扇關閉的門,死寂。沉重的畫框裡裱了一幅刺繡作品:褪去的色彩、童稚的字跡,美好的家園。這東西頗有歷史,當時家家戶戶確實美好又安全,沒有人在孩子床頭掛上鐵製護符。直到靈擾爆發。
樓梯口呈現L型,我們站的地方是一小塊方形交叉口,長邊在我們背後,與樓梯平行。木頭地板磨得亮晶晶。這層樓有五扇門,一扇在右手邊,一扇在正前方,另外三扇以等距分布在左側。每一扇門都關著。洛克伍德和我靜靜站著,全力驅策我們的視力和聽力。
「沒有東西。」我終於開口。「一上到二樓,敲打聲就停了。」
洛克伍德隔了一會才開口:「沒有死亡光輝。」從他凝重的語氣,我知道他也感受到那股無力感——強烈的沉滯感,加諸在全身肌肉上的龐大重量,這是訪客在身旁的徵兆。他輕嘆一聲。「好啦,女士優先,露西,妳選一扇門吧。」
「不要。之前孤兒院那個案子讓我選門,後來的下場你也很清楚。」
「反正最後也是平安收場啊。」
「因為我及時閃開了。好吧,就選這一扇,不過你先進去。」
我選了右手邊離我們最近的房間。裡頭是近期整修過的浴室,手電筒一照,現代風的磁磚便閃閃發亮。有個白色大浴缸、洗手台、馬桶,同時隱約飄著茉莉花肥皂的香氣。雖然這裡的溫度和樓梯口一樣冷,但我們兩個都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洛克伍德試了下一扇門,這房間是寬敞的臥室,被屋主改裝成可能是全倫敦最雜亂的書房。手電筒照亮厚實的木製書桌,背對著拉上窗簾的窗戶。書桌幾乎被一疊疊紙張淹沒,地上四處都是一座座搖搖欲墜的書塔。對著門的那面牆有四分之三被書櫃占據,架上塞得亂七八糟。房裡還有幾個櫃子,桌邊放了一張老舊的皮面辦公椅,帶著微微的男性氣息。我聞到鬚後水、威士忌,甚至還有些許菸草味。
這裡冰冷刺骨,我腰上的溫度計顯示兩度。
我小心翼翼地繞過滿桌文件,拉開窗簾,掀起足以讓我猛咳的灰塵。庭院另一端的屋舍燈火幽幽照進房裡。
洛克伍德盯著木頭地板上的破舊地毯,用鞋尖來回戳弄。「年代久遠的壓痕。」他說:「在霍普先生住進來以前曾經放過床架……」他聳聳肩,打量整個房間。「說不定他回來是想整理文件。」
「就是這裡。」我說:「源頭就在這邊。你看溫度降得多低。不覺得渾身沉重,快要麻痺了?」
洛克伍德點點頭。「而且霍普太太也是在這裡看見那道可怕的『移動的形體』。」
樓下某處傳來門板甩上的巨響。我們嚇得跳了起來。「妳說得對。就是這裡。應該要在這裡布陣。」
「鐵粉還是鐵鍊?」
「喔,鐵粉。鐵粉就夠了。」
「你確定?都還沒九點,它的力量已經很強了。」
「沒有那麼強。更何況,無論霍普先生有何意圖,我不認為他會突然暴動。有鐵粉就行。」他遲疑了下。「而且……」
我看著他。「而且什麼?」
「我忘記帶鐵鍊了。別用那種眼神瞪我。妳的眼神會讓人渾身不對勁。」
「你忘記帶鐵鍊?洛克伍德——」
「喬治拿去上油,我沒確認他有沒有放回來。所以其實是喬治的錯。聽好,這不重要。這種程度的案子用不到鐵鍊,對吧?妳設置鐵粉,我去巡一下其他房間,然後把重心放在這裡。」
我還有話要說,但現在時機不對。我深深吸氣。「好吧,你別亂搞。上次你在調查案子的時候亂跑,把自己鎖進廁所裡。」
「我說過好幾次了,是鬼魂把我鎖進去的。」
「都是你在講,根本沒有半點證據——」
他已經溜了。
我沒花多少工夫就完成任務,把幾疊泛黃的紙張移到房間角落,在中央騰出空間,拉開毯子,將鐵粉撒成一圈,直徑不大,以節省資源。這是我們的避難處,在必要時退進來,不過根據接下來的發現,或許還需要其他圈圈。
我回到走廊。「我去樓下多拿點鐵粉。」
洛克伍德的聲音從鄰近的臥室傳來:「好啊。可以順便燒一壺水嗎?」
「好。」我來到樓梯口,往敞開的浴室門瞄了一眼。雙手扶上樓梯欄杆時,木頭表面冰得像是結凍了。我在樓梯口躊躇不前,豎起耳朵,接著才往樓下的微弱燈光前進。往下走了幾階,背後傳來奔跑聲,可是我一轉頭卻什麼都沒看到。我一手按著劍柄,繼續走到一樓,沿著狹長的前廳走向從廚房門縫間透出的溫暖燈光。即便提燈光線昏暗,踏進廚房時我還是瞇細雙眼。我厚著臉皮吃了一片餅乾,沖洗兩個杯子,將茶壺放回爐子上。拎起兩個提包,有些艱難地用腳頂開門,回到前廳。多虧了廚房的燈光,這裡看起來更陰暗了。屋裡寂靜無聲,我聽不見洛克伍德的動向,猜測他還沒巡完剩餘的臥室。我緩緩爬上樓梯,沉重的裝備包垂在身體兩側,氣溫從涼爽轉為冰冷、酷寒。
抵達二樓樓梯口,我吁了一口氣,裝備包放到地上。抬起頭要叫洛克伍德時,一名女子就站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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